王 溱
房东太太说了,这公寓只租给单身人士,所以眼前这个孩子会出现在这里定有蹊跷。
“你是谁家的孩子?来这里做什么?”她首先发难。
“你来做什么,我就来做什么。”孩子也是个刺头。
“你呢?老头?”二人齐刷刷把视线转向老人。老人也不甘示弱:“你们来做什么,我就来做什么。”
大家都不吭声了。
是呀,来这里做什么呢?这是位于一楼走廊最尽头的房间,整栋公寓最阴暗潮湿的地方,疯长的龟背竹把唯一的窗户遮得密不透风。据说以前这里住着个疯子,疯子被赶跑后,房东太太把房间拾掇干净,美其名曰“活动室”,眼下借给了一个导演,打算拍戏。
只是打算,谁也没见他真的拍。虽然没拍,戏的剧情却人尽皆知:一个可怜的单亲妈妈靠经营一个花档养活孩子,有人拿假钱糊弄她,她气坏了,抄起扫帚打。但这不是个悲剧,在戏的结尾,女主角的孩子在寒冷的冬夜给妈妈带回来了一盆盛开的水仙花,还有一篇把妈妈比作美丽的水仙花的满分作文。
剧情之所以泄露,皆因导演把它写到了招演员的启事上,贴得整条街都是。演员不够,就是这出戏没能开拍的原因。
房东太太倒是很乐意出演这个单亲妈妈,但导演觉得她太富态了,气质上不像。坏人那个角色导演可以亲自演,反正他从来不觉得自己是个好人。最难找的演员是那个孩子,他问遍了整栋公寓的住户,没有一个人愿意演孩子。这是表面说法,更深层次的原因是谁也不信这个衣衫褴褛的家伙真的是个导演,也不相信他真能把戏给拍出来。
通常活动室里一片死寂,只有导演一个人在里边静静地制作道具,时不时看一眼那盆一直不开花的水仙花。
现在,这里多了三个莫名其妙的人,反而是导演不在。
谁能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呢?一阵风,门“哐”的一声关上了。这怎么会有风?见鬼!更诡异的是,门怎么都打不开了。
拉、推、晃、踹,三个人都试过了,门就像被封死了一样,纹丝不动。
暗自然是暗,窗户密不透光,唯一的光源是一盏昏暗的灯,只能看清桌面一个金属盒子,闪着幽幽寒光。
“该不会是开门的机关吧?”孩子最先发现了它。
“无聊,就是个盒子。”女人说。
“打开看看。”老人显然习惯发号施令。
盒子打开了,里面有一把钥匙,一张字条。字条写着:有重要事情的先走。
女人手最快,抢先把钥匙抓到手里。孩子见状就去掰她的手,她躲,他便像猴子一样整个人挂到她身上。放在桌边的扫帚成了老人的武器,扫帚头上不仅有干草,还夹杂着干花,显然是导演做的道具。
女人说:“松开!我得去上班!”
孩子说:“我要上学!比你重要!”
老人不用上班,也不用上学,只好说自己得回去吃药,不吃药就会死,但那两位都没有谦让的意思。他们谁也没觉得命比上班、上学重要,他们早就习惯做什么都拼命。
孩子咬了女人的手臂,成功把钥匙夺到手。
有什么用呢?孩子冲到门边傻眼了,门上没有锁!确切说,连个锁孔都没有。
这回是女人发现了门上的字。在寻找蛛丝马迹方面女人总有天然的敏锐力。字不大,用圆珠笔写的,就一句话:你为什么要当一个演员?
莫非又是一个机关?
孩子抢先说,自己是被剧本中的故事感动了。他觉得自己很适合演这个孝顺的孩子,在寒冷的冬夜给妈妈送去一盆盛开的水仙花,还有一篇把妈妈比喻成美丽的水仙花的满分作文。但孩子并没有说真话,他之所以想要演这个角色不过是因为在学校里什么都排不上号。别说登上舞台,就是登上讲台的次数也屈指可数,更没写出过满分的作文。
女人说,自己从小就有当演员的天赋。小时候她演乖学生,长大了演好职员,从来没有人发现她私底下会撕了作业本,会在背后偷偷撂挑子。她对自己的演技充满自信。
老人突然面红耳赤,一个劲儿说自己不是来应聘演员,只是来看看,看这个所谓的导演是怎么回事儿,做什么道具需要那么多东西,把大家门口的东西都捡走了。说着说着老人大口喘着气。喘气声很大,大到不像是一个人能发出来的。
果真不是一个人。
他们很快在橱柜后面发现了躺在地上痛苦挣扎的导演。没错,就是那个导演,他们都见过他往墙上刷浆糊贴启事。
导演被扶了起来。在老人的指挥下,小孩给导演按压了太阳穴,女人从他兜里翻出了药。老人在橱柜上找到一个巨大的瓷碗,但瓷碗里没有水,导演只能靠口水把药片咽下。
有只蟋蟀死在了瓷碗里。瓷碗里当然没有吃的,拍戏的时候导演可以让演员假装里边有吃的。可怜的蟋蟀,费尽全身所有力气跳上碗沿才发现里边空无一物。
导演醒了,对着蟋蟀的尸体嚎啕大哭。不管蟋蟀是饿死的、冻死的、闷死的,还是累死的,他都觉得自己难辞其咎。
他们三个人也跟着哭了,活动室成了一只蟋蟀的追悼会现场。他们都不是因为酷爱演戏而来到这里,但他们的确是最好的演员,说哭就能哭出来。
房东太太把门推开,探头,看到那只蟋蟀也哭出声来。
门什么问题都没有,一推就开。
(原刊于《辽河》2024年第8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