阁楼城堡

——致茨维塔耶娃

鹤轩

阁楼是你避世的城堡

你的自由让你接受了莫斯科上空的危险，紧张

和挑战给你带来的怯意

你的生活也因此蒙上了烟灰与尘土

可你宽大的额头依然光洁

傲慢与茫然的表情依然令人吃惊

你的眼睛依然大而无力，仿佛对一切都视而不见

我踏进你的小屋

给你讲那些你必须看见的事物——

碳火，水洼，锯末，食物残渣，飘浮的废旧塑料袋

讲你必须忘却的情人

我对你说不要再享受床头的小灯盏，香烟，面包

还有你不曾表达出来的尖刻，智慧，快活了

“该洗洗碟子了”

我惊讶你女儿的回答——

“里面洗过了，妈妈是诗人”

而这些你已经忘记——我坐在你阁楼的唯一的凳子上

你乐不可支地展示着你的诗行与日记

（《星星》2022年3月号）

秋景

浦君芝

秋阳伸出善良的手

向大地布施金色的光芒

云朵的影子，轻浮

且愈来愈薄

向日葵的腰杆挺得很直

一些唐诗中的词句

悄然躲进豆荚和稻禾的体内

秋荷穿过时间的池塘

抵达语言的水面

那是它最好的归宿

有只秋虫在一片树叶上

情绪忧郁

它需要在秋光的注视下

悄悄疗伤

在秋天的土地上，我看见

鱼一样的事物

有如神赐一般涌向星空

（《扬子江诗刊》2022年第2期）

蜜蜂飞来

刘巧

贴着平行的田埂，蜜蜂飞来

它们和蝴蝶交谈了一番，然后和蜻蜓

耳语了几句，用诵经的方式

飞向达斗村的桃林

它们用抒情的方式，写下了对达斗村

乡村振兴图卷的赞叹

用诗人的想象，散文家的写实主义和小说家的虚构

翻译出流云的素描，清风的比喻

还有蓝天的盛大思考

泥土里的气息，总是蕴藏着无限的生活思想

在达斗村，你会看见，蜜蜂们卧在桃花的花心

沉静地思考着，不愿离去

我知道，它们是在用一种古老的仪式

在酿造甜蜜，在书写文章

是的，面对着美如画卷的达斗村

再精致的比喻，也会化作宣纸上朴素的墨点

美丽的乡村，需要素朴的描写

永恒的时光，需要寂静的修行

只有飞在高处眺望新农村，才能发现

那草木诗意的秘密，对此，蜜蜂有自己的思考

（《西藏文学》2022年第4期）

天路将军

张增伟

这是将军的另一个战场

敌人就摆在面前，张开无情的嘴巴

吞噬春光与秋天的果实

战士的武器很简单

左手是铁锹，右手是十字镐

兵器很冷，将军与战士的心却是火热的

能将雪山捂热

将军的脚步不曾停歇

他的身姿就是一座路标

身前是囚禁的月光，身后是展开的童话

那些零零散散的缝隙被除掉瑕疵

然后聚拢在一起

转动经筒的声音被风传送过来

附着在粗大的缝隙之上

战士很勇敢，战斗很焦灼

将军指挥若定，在战斗过的地方

类似于重生，西藏的大身子

就有了一条畅通的脉络

脉络里有风火山、开心岭、沱沱河、韩滩

将军在脉络上站成一片竹简

在时代的高度上，看流淌的光阴

（《西藏文学》2022年第5期）

俄耳甫斯手捧的是黄玫瑰

张少恩

你是神物，或者就是俄耳甫斯的化身——阵阵幽香，迷人的歌喉。

圣光莅临。风雨不顾地绽放，袅娜的芳蕊是激情的乐队。

昨天，你还是缄默的黄昏，像粒粒遥远的星辰，而现在，你是明媚的白昼，呼啸的翅羽奔赴五月的盛会。

永远的爱；永远的俄耳甫斯。歌声使树木躹躬；顽石优雅地转身；野兽信服地俯首；波浪平息了狂跳的心……

歌的神力源于天外，异曲的优美闻所未闻。黄玫瑰的幽香与灵魂契合，沉醉的呼吸妙笔生花。

哦，多少年我苦苦地追求就是有一支玉树临风的笔，想成为语言的通灵者，抛弃一切暗沉的窠臼，有闪电凌霄的意味。

新的词语是创世纪的斧头，是生命与灵魂优异的载体。必须获取这神力，对僵化的思想和逻辑各个击破。

让词语的鸟串联起陌生的世界；让对立的，不说话的事物彼此沟通，碰面，渐渐地过从甚密，乃至相濡以沫。

让词语的风吹拂板结的大地，让铁板钉钉的模式松动、异变。杂草丛生之地亦可读成繁茂或欣欣向荣。

让词语的新器为历史的耳根松土、下种，丰富新世纪颖异的倾听！

俄耳甫斯的黄玫瑰，黄玫瑰的俄耳甫斯，我在你芳香的歌喉里获得神启——

对传统的背叛或许成为世纪的幸运！

（《诗林》2022年第2期）

溜江的爱

叶逢平

没错。他拿着信封，举起酒杯

放上一条江，满满的

敬我——

他说：我初中写的这封情书怎样

我说：病句和错别字，那么多

连纸张都觉得疼

他说：我的春天慌慌张张

乱了套，邮戳第一次

盖在冬季上。错了，我拍了拍他的叹惜

此地是溜江，只有一个十堰人

一个惠安人，敢站在这里张望

两棵榕树也在谈论着那个地址和芳名

（《散文诗世界》2022年第10期）

雪中

杜玮

不要说话，不要惊动入定的禅语

神灵举着灯盏，若隐若现

风停了，世界静了

倦鸟归巢，折起疲惫的翅膀

树木滴落的泪水，凝成白霜

如戏的人生，前方有旗帜招展

一定要有三尺积雪

一定要有深情无限的白

一定要有宽广无垠的通衢

那个独自赶路的人

怀抱一炉炭火

心里张开的蛛网，绵密、冗长

丝丝入扣的针脚

网住了低垂的天空，覆盖了世俗的灰尘

那些白，那些静，那些无为的偈语

还有那些动人的情诗

必将在佛书经卷里，低吟浅唱

必将有另一场雪，在另一场风里，上下沉浮

（《回族文学》2022年第1期）

祝融号火星车

田勇

着陆火星的刹那，不是梦呓

也不是神话、传说

但彼时，我确信它是一粒奔腾的火种

而光是它的基因

那些虔诚的信徒，总把神秘的天象

当作命运的符咒，悬于自己的胸前

在火星上，能够迈出第一步的

也只有神自己，五千年的文明史

一直被困于神话传说里的《山海经》

从此大白于天下

刀耕火种的一个民族，他们崇拜的神

就是最初划破黑夜胸膛

裸露出晨曦的那粒火种

而后者，被不断地超越

直至神回归平凡的人间

对于逐梦太空的一群人，某种程度上

他们已经超越了神对于人的定义

（《散文诗》2022年第10期）

墓碑

孙善文

这块见过刀光，也浸染过哀伤的

石碑，清康熙某年

由一群悲伤的人

连同一名陈姓人家的棺木

一起埋下

时光流转。我看到这块石碑之时

它却已被铺设于村道通往农田的一条小桥旁

石质依旧坚硬，但碑面

已被无数的人、车、马、牛、羊

无数回阅读，无数次碾压

入土为安。每一次我从这里

跨过，都觉得

这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中华文学》2022年第9期）

站在微山岛上

淮川剑

微山湖，盛满了悲壮

湖中的岛屿承载着我的忧伤

硝烟熏染过的机车

静止，不再移动

土制的岸炮已经锈迹斑斑

木船，漂浮在

枯萎的芦苇荡中

走上微山岛，三贤山庄

的背后一片空旷

凋零的古树

略带几分凄凉

我站在微山岛上

随着初冬的风，翻阅湖水

曾经交出的忠诚和浩瀚

换得那份执着和蔚蓝

倾吐恋歌，豢养了昨天

布满血管的滩涂

已经干涩而且孤独

我真的期待

冬日一场大雪

洒落，这座岛屿的肩膀

留下荣光，覆盖沧桑

（《参花》2022年第10期）

金银花

花溪水

十年前的随意扦插

如今的细密软藤

金银花开时 便有鲜花瀑布

在小院篱笆上不停奔泻

一蒂双花 双花同蒂

两条花蕊探在外

在风中起舞

口吐莲花

是恋人，双双对对

手臂交缠，彼此环抱

是爱人，形影不离

同巢同穴

花瓣是最平凡的颜色

白如春雪

黄如灯火

每一朵花色都彼此渗透

清清雅雅，如云若霞

是递到彼此手心里的平常日子

纯洁而温暖

春亦开花，秋亦开花

花香悠远，花开成瀑

多柔软的日子啊

连铁艺的篱笆都柔成一方碧水

柔软远行人的心

湮没了红尘

当冬寒收缴了世间百花

它用绿叶托起白色雪朵

相爱到白头

像极了它的别名

忍冬

（《鸭绿江》2022年第2期）

等

任超

天色就这样暗了下来

等一场雪的时间

似乎就是一生

如同等一个人

但依然会等

在世界的任何角落

无论你从江南

还是从塞北而来

等到四野荒芜

等到没有路人

等到光秃秃的枝丫

等到光秃秃的旅程

我喜欢等

等到花落成冢

等到青丝白头

无论是因一场雪

还是一个人

（《江河文学》2022年第2期）

凡人

漆宇勤

同行者都去高处做神了

我还在这里，仍然是凡人

不侍奉任何一种闪亮的物品

也没有力气打破它们

三月来临便沿河看柳条

六月来临便山居久不出

九月里稼轩而食

十二月雪中烤火

愚钝的世界，感谢收留愚钝的我

我希望你不要驱逐我或鼓励我

让我在这平庸的世间一直活下去

（《江南诗》2022年第5期）

阳光照进院子里

余榛

阳光照进来

迅速清理我身体里的枯枝败叶

直到把骨缝里的灰烬

打扫干净，冬天才从躺椅上站起来

未和我打声招呼

就走了

我蹲下，看着阳光

在院子里遛弯儿

父亲从它温暖的气息找到回家的路

他肩上扛着个大麻袋

他说：女儿，活着，好好生活

我把你们的悲伤

都带上吧

（《特区文学》2022年第8期）